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折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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折俸

自從上次在沈府不歡而散,沈知錦便沒再見過姜雨閑。如今突然在街上遇到,讓沈知錦很是意外。

姜雨閑明顯瘦了很多,本就尖細的下巴更加瘦削,原本白皙的皮膚蒙上一層蠟黃,眼底一片青黑,看起來憔悴得很。剛才一番推搡,讓她的衣裙有些淩亂,鞋面沾了灰塵,看起來狼狽得很。

姜雨閑也認出了她,她勉強支撐著站起,死死盯著沈知錦,眼神充滿怨憤和恨意。

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沈知錦既驚訝又疑惑:“怎麽會搞成這個樣子?”

“沈知錦!都是你害的!”姜雨閑狠狠地瞪著她:“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麽!”

“我又怎麽你了?”沈知錦有些不解。她回憶了一下,她和姜雨閑上次爭吵,是因為姜時平被誣陷入獄,姜雨閑來求她救人。

那時她正處於風口浪尖,根本找不到人說情,姜雨閑卻覺得她是有意刁難,因此不歡而散。

後來姜時平的奏折反響實在太大,朝廷不得已將人放了出來;加上朝廷大赦,便沒人再追究姜時平的過錯了。

照理來說,奏折之事應該就此翻篇,可聽姜雨閑的語氣,以及她如今狼狽的模樣,卻好像遠不止於此。

“若不是因為你,我爹不會上那封奏疏;如果不上那封奏疏,他就不會被折俸半年;如今我們姜家上上下下連飯都吃不上,你滿意了!你如願了!”姜雨閑說得很急,邊說邊喘著大氣,仿佛隨時要暈倒一般。

周南安立刻按住她的脈搏,臉色漸漸難看起來。片刻之後,他朝沈知錦微微點頭。

姜雨閑沒有說謊,看她的身體狀況,姜家確實已經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。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?

沈知錦還想繼續追問,姜雨閑卻甩開周南安的手,指著沈知錦道:“做人做這麽絕,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!你等著!”說罷轉身離開,多一句話都不想再說。

沈知錦皺眉。剛才姜雨閑的話裏,提到一個關鍵點:姜時平被折俸半年。折的什麽俸?拿什麽折的?

沈知錦想了想,走進姜雨閑被趕出來的店鋪,問道:“敢問掌櫃,剛才那位姑娘是做了什麽錯事?”

掌櫃的打量她一眼,又看了眼她身後跟著的周南安和陸子羨,註意到三人衣著不凡,立時換了臉色:“這位姑娘有所不知,剛才那人說是家裏揭不開鍋,要拿東西跟我換錢。我同情她可憐,便跟她換了幾次,可她不識好歹天天往我這兒跑,不達目的就賴著不走。”

掌櫃的邊說邊抱怨:“你說說,我也就是個小本經營,哪兒經得起這樣折騰?早知道就不管她了,做好事還惹得自己一身騷,晦氣。”

沈知錦敏銳地抓住這番話裏的關鍵詞,追問道:“她拿什麽東西來換的?”

“諾,你自己看。”掌櫃從底下拿出一個包袱,展開攤在桌面上:“就是這個東西。”

包袱裏是一些木材,質地厚實,還帶著淡淡的香氣。沈知錦沒見過這個,身後的陸子羨卻突然開口:“這是蘇木。”

“蘇木?”

周南安上前聞了聞,接話道:“沒錯,這就是蘇木。我曾經拿它當過藥材,有活血化瘀的功效,不過一般用到它的時候很少,價格又高,保存起來又麻煩,所以很多店家都覺得是虧本買賣,不願意收。”

“嗯。”陸子羨語氣淡淡:“看質地,應當是宮裏的庫存。若我沒猜錯,他們是把這些蘇木當成俸祿,折算給了姜家。”

“那豈不是很虧?”沈知錦脫口而出道:“白花花的銀子不給,倒給些賣不掉又不能吃的東西,這不是折騰人麽?”

“嗯。想出這個辦法的人,應該就是這個目的。”陸子羨道:“姜姑娘說了,姜家是因為那封奏折出事的,想必是有人借此故意報覆。”

聽到這話,沈知錦心裏咯噔一下,轉頭悄悄打量陸子羨的神色。陸子羨卻神色如常,拿出一疊銀票,遞給那掌櫃道:“我想做個交易,有興趣麽?”

那掌櫃的一見銀票,眼睛都發直了,連說幾聲好。陸子羨又道:“這些蘇木我都要了,若那位姑娘再有東西來換,你照單全收,我會派人來取,如何?”

那掌櫃一聽,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?立時便答應了,悉數將那些蘇木包好,客客氣氣地送陸子羨出了門。

姜家的事暫時有了眉目,可姜時平是沈家親眷,此番出事沈家也有責任,因此走出鋪子後,沈知錦一直心事重重。

陸子羨瞥了她一眼,掂了掂手中的包袱,道:“這些蘇木價格不菲,換回的銀票應該可以供他們支撐一段時日。待熬過這段時間,應當就能恢覆正常了。”

沈知錦點點頭,看著那一大包蘇木,有些惆悵道:“這些蘇木很難保存,要怎麽處理才好?”

陸子羨揚了一下嘴角,一把抓住正試圖逃跑的周南安:“擔心什麽,有周大夫呢。”說著便將那蘇木塞進了周南安懷裏。

周南安逃跑不成,被迫抱著一大包蘇木,滿臉哀怨:“我就知道……”

“這倒也是個辦法。”沈知錦若有所思:“周大夫醫術高明,平日裏時常出診,用到蘇木的概率比我們高多了,這樣也不會浪費。”

她看了周南安一眼,想到什麽,臉色又凝重起來:“可姜家被折俸半年,要買下這半年所有的蘇木,需要的可不是一筆小數目。我們恐怕還得想想辦法,上哪兒去搞這筆錢。”

陸子羨聽到這話,嘴角微微上揚:“無妨,我有一位朋友,是京中著名商賈,又有兼濟天下的胸懷,想必願意資助這些正義直言之士。”

“哦?”沈知錦佩服道:“京中竟還有如此俠肝義膽之士?他叫什麽名字?”

陸子羨笑意更深,道:“京城寸土寸金,興許你們曾經見過也未可知。”

沈知錦的眼睛亮了起來,周南安卻無語地翻了個白眼,撇嘴道:“是啊 ,京城雖然很大,冤種畢竟少見,說不定這人你們都認識呢。是吧,陸-公-子。”

陸子羨不置可否,沈知錦卻若有所思,自言自語道:“京城能人異士眾多,我認識的人確實狹隘了些。”

她有了一些新的想法,沒再走多久,便暫時和他們分開了。周南安瞪了陸子羨一眼,也急著回去處理蘇木了。

剩下陸子羨靠在街角,盯著斑駁的樹蔭沈默不語。片刻後,一個身影閃過,跪在他面前:“公子。”

“嗯。”陸子羨淡淡點頭:“讓你找的人,找到了麽?”

“找到了。”暗衛嘴唇翕動,重重磕在地上:“屬下無能,讓公子蒙受不白之冤!”

“無妨。”陸子羨神色淡然: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。帶我去見他。”

“是!”

*

許景彥負手站在嚴府門外,擡頭看著那塊金光閃閃的牌匾,上面刻著皇帝禦賜的“忠信之家”字樣。

片刻之後,大門吱呀打開,管家恭敬地往旁邊讓了半步,作出一個請的手勢:“許公子,老爺有請。”

許景彥點點頭,跟著管家的腳步走了進去。嚴府向來戒備森嚴,有傳聞稱其中陳設堪比皇帝寢宮,許多人都好奇不已。可許景彥卻目不斜視,垂手穿過長長的走廊,又繞了幾個彎,終於在一間煙霧繚繞的屋子內停下了腳步。

管家輕聲退了出去,許景彥垂手行禮:“見過嚴閣老。”

嚴用卻並沒回應,一陣咳嗽聲後,才長長嘆息道:“人老了,不中用了。”

許景彥垂著頭,恭敬地應道:“嚴閣老鞠躬盡瘁,是我輩榜樣,更是百姓之福。”

嚴用這才轉過頭,打量了許景彥一番,點頭道:“難為你有心,這串佛珠很難找吧?”

“為嚴閣老辦事,在所不辭。”許景彥面無表情,回答得滴水不漏。

嚴用一直在找一串佛珠,這是許景彥上一世當上首輔之後才知道的。傳聞這串佛珠由數位得道高僧的舍利子串成,擁有無上功力,能延年益壽,保家族萬古長青。

像嚴用這樣的人,在權力裏浸泡久了,最害怕的事就是失去權力。許景彥把這串佛珠送進來的時候,就知道嚴用一定會見他。

嚴用似乎對許景彥的謙卑十分滿意,擺了擺手,讓下人端來了一把椅子。許景彥客氣地致謝,心裏在卻冷笑:上輩子最後是他當上了首輔,嚴用不過是他的手下敗將。若不是因為時間緊迫,他才犯不著在這裏虛與委蛇。

嚴用躺在榻上,問了幾句許景彥父母家人的客套話,又咳嗽了幾聲,才道:“聽說你曾經在思文堂念過書?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你跟我兒也算是同窗了。”嚴用說得很慢,像是體力不支一般:“聽說思文堂有一對姓沈的兄妹,平日酷愛出風頭?”

“是有一對兄妹姓沈。”許景彥應得很穩,心裏卻緊張起來。

他回京城後直奔沈府,還沒來得及了解京城最近發生的事。可嚴用既然如此問了,那便說明——沈知錦被盯上了。

“年輕氣盛啊。”嚴用長嘆一口氣:“既是同窗,有時間也該多走動走動。”

許景彥的心沈了下來。這話的意思,是要他以同窗為由接近沈家,明面上是聯絡感情,實際卻是替嚴家監視他們。

嚴用到底是老油條,這一招不可謂不毒辣。

他如果同意了這個要求,便是站在了沈府的對立面,沈知錦如果知道,勢必會心生間隙;他若不同意,便要失去嚴用的信任,憑嚴用多疑的性格,以後也不可能再給他借力的機會。

沈知錦到底做了什麽,讓嚴用如此防備?許景彥衣袍下的手緊握成拳,手心滲出了一層薄汗。

這一世他是為了沈知錦而來,他不想給沈知錦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,更不想在自己和她之間埋下暴雷的可能。可他想拒絕的時候,腦海裏卻莫名浮現出陸子羨冷冰冰的臉。

嚴用好整以暇地瞧著他,似乎並不著急他的回答,只慢慢搖著搖椅。

許景彥的臉隱在暗光下,不知過了多久,終於拱起了手,沈聲應道:

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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